《家宠》漫画官方外传小说 欲戴王冠 第三章 世界速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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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乔记忆里已经没剩多少关于童年第一个圣诞节的印象,但那却是为数不多的能给他安心感的回忆。那年冬天,全小镇的人都在讨论即将到来的降温,以及十二月很有可能到来的降雪。他儿时的家乡气候温暖,雪是个稀罕物,那年是他第一次见到雪。每天放学回家,他都兴致勃勃地和自家的宠物们一起坐在窗边,急不可耐地等着,气都喘不匀了,生怕错过了见证大自然奇迹的第一秒。老王禁不住笑了起来,他想起那个平安夜,自己看到最初的几片雪花从天空飘落时,激动得差点晕过去。他跳起来,把一双小脚蹬进皮靴,披上外套,匆匆忙忙地戴上帽子和手套,跑出屋外,在外面站了几个小时,只为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下。
结果那场雪只下了一小阵,在那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烧,不得不请整整一星期的假,但他觉得值了。毕竟小孩子家嘛,好玩就是值。
后来,他家搬到了北方,那里年年降雪。一开始,这对年幼的乔来说,简直是美梦成真;但一年年过去,下雪这事越来越让他激动不起来了。等到上了高中,下雪就只能让他联想到用铁锹铲家门口车道上的积雪这一件事。才短短几年光阴,他就对雪由爱到恨。
老王落下一只脚掌,然后再缓缓抬起另一只,拼命保持步子平稳,要是一个不留神滑一跤,跌下去摔在这齐腰深的可怕雪地中央,准会摔得鼻青脸肿,当场去世,埋葬在这冰冷的厚厚积雪之下。他们已经出来了有……四五分钟了吧?福克斯还是一声不吭。
这让老王既有点不爽,又有点不安,他只好一边沉浸在圣诞节的回忆里,一边紧跟在福克斯身边,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只好往前瞎走,并暗自希望福克斯叫他出来是出于某种正当而且不会让他尴尬的理由。
老王抬起头望向哈士奇的脸,琢磨着他脸上十分不自然的、毫无表情的恍惚神色。“喂!”他举起手在福克斯脸前晃晃。“想什么呢,小笨狗?能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要到这来吗?”
福克斯回过神来:“哦,那个啊,稍等一下…”福克斯皱起鼻子嗅了嗅,从项圈里掏出一小块手帕,不太雅观地擦了擦又擤了擤鼻子:“我得确定我们走开得够远。”
“……走开够远?”老王茫然地重复道。
福克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是不知道,他们之中有些狗能听得可远了。”
这话让老王打了个寒噤。
福克斯把手帕塞回项圈里。“话说你在屋里编的那个谎话也太离谱了。”
“马桶那句么?我猜到你们不会相信啦。”
“不是——好吧,那句也一样。不过我指的是托皮卡那句。”
老王的耳朵耷拉下来。
“算你运气好,没人追问下去。”福克斯说。
“原来你们都能看出来……”老王嗫嚅道。
“不是我说你啊,连我扯过的谎都比你这句来的靠谱。”
在沉默中,他们继续在雪地里踱步向前。
“这事……没闻过别人屁股这事,”老王过了一会开口道,“真有那么荒唐吗?”
福克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的神色,但片刻过后便缓和下来。“是有点。”
老王料想到,接下来的话不会太中听。
“狗有一半对世界的了解都是从嗅闻里得来的,”福克斯解释说,“不闻别人就好比缺了一条胳膊,或者不识字。对了,你不是文盲吧?”
“不是!”老王有点气恼地说,“什么意思,我只要见到只狗就该立马大大方方走上前,比如那边——”他伸手指向路对面,旧木栅栏底下有个洞,洞里露出一个白色的轮廓,身已半入,只露尻尾。“我走过去然后就……而且这还有益我身心健康,难道你就是这么个意思?”
福克斯把目光转向那个后半身,有些不确定地说:“先别说得那么笃定,那有可能是只猫。”
老王观察了一番那只不知名动物的举止。“你是说……因为它猫在那下面?”
福克斯瞪了他一眼。
“……非常抱歉。”
“不,没有,我只是……很惊讶,仅此而已。”
福克斯左右瞟了两眼留意来车(虽然大冬天本来就没什么车),然后一个箭步窜过马路,老王小跑着紧随其后。他们跑到那个轮廓跟前,仔细观察清楚再上前接触。接近了之后他们才看清,那个臀部长着一条棕色的尾巴,不协调地摇来摇去,底下还有两只棕色的脚爪。
老王十分清楚这是谁。
“怎么说?”福克斯看向老王。
那个身体的另一头突然动弹起来,接着是清晰的一声“咚!”,萨莎的头撞到了栅栏上。然后是一阵咝咝地倒吸凉气的声音,萨莎笨拙地从洞里退出身来,小心翼翼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哎哟哟……”还好她没有卡住。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确认没有那种吓人的液体之后,便抬起了头。
萨莎的行动模式是可以猜到的——她的眼睛会像关在笼子里的沙鼠那样眨个不停,目光炯炯;然后须臾之间,她就会猛然行动。她像一只抓捕猎物的猛禽一样,一个大鹏展翅把老王扑倒在地,笑开花的脸拱在老王胸口。老王被吓了一大跳,脑袋里的各种情绪统统跑出来,经历了一次转盘抽奖后得到结果:惊恐。
“王哥哥!再见到你真开心呀!”她用脸在老王脸上蹭来蹭去,搞得老王听不清她说话。
“再?”福克斯被眼前怪异的示爱场景弄懵了,“你们俩……之前见过?”
“就见过一面而已啦……”那天晚上……说起那天晚上——哪怕他拼命忘记都忘不掉那个夜晚。那一刻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弱小又如此强大。事后想想,光着身子在这种刺骨的寒冷天气睡在雪地里,身上只盖了薄薄的几张报纸,属实不怎么理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呢?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大半个晚上,他都在努力确保萨莎被盖得严严实实,风刮大的时候,仔细听着她的咕哝声。他希望萨莎能忘了自己,但她很明显记住了他。
“我那天和她偶然碰见的,就是……”老王双手合十,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然后又用力向两侧拉开:“那一天,你懂的……”
福克斯点点头。“对了,萨莎,”他向萨莎说,“老王遇到了点问题。”
“天哪!”虽然这句描述完全不具体,萨莎还是用一种想要无私帮忙的口气感叹道。
“哎呀,行了吧,福克斯!”老王双手往空中一挥,抱怨道,“这个就不能先放放吗?”
萨莎看向老王的双手:“你手里什么也没有,怎么放呀?除非你说的是空气,但那也太傻了!空气一放就会飘起来的。”
老王放下双臂,无奈地呻吟一声。
“老王适应不了犬类之间问候方式的艺术,”福克斯说,“他需要帮助。”
听了这话,萨莎把头歪向一边,角度夸张得仿佛脑袋有从脖子上掉下来的风险——但话又说回来,她的脑袋经常会那个样子。
“他从来没闻过屁股。”福克斯不留情面地说。
“哦!”萨莎说, “好可怜啊!”
“非得合起伙来整我吗?!”老王抬头冲天空大喊。
“没有人整你啊,”萨莎从地上站起来,“凡事不会可以学嘛。你这么可爱,多花点时间学习也没关系的——”她说着便要转身把尾巴对着老王。
“别,等下!等一下!”老王大喊道。
“又怎么了?”福克斯揶揄道,“法国国务卿打电话找你有事?”
“啊哦,听起来是件大事!”萨莎说。
“让……让我考虑一下!”老王说。
老王转过身,双手撑在房子的储藏室门上——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要求做这件事。他思想里“人类”的那部分还占据着很大的一块,哪怕这点理智像一架起飞的直升机一样即将离他而去,他也紧紧抓着不愿意撒手。他还维持着人类那种假正经的拘谨,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的“第一次”是应该献给熟知的朋友还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对象比较不那么别扭。不过,他也没有假装清高的必要,又没有人会鄙视他;19世纪的维多利亚上流社会可能会唾弃他,但那帮人早就全入土了。
然而,问题在于他要闻的对象是位女性,而且还是位令他动心的女性,虽然只停留在“她真是傻得可爱”的层面。可他又不能去闻福克斯——那样更奇怪了。
他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他们都能忘了这回事,从此再也不提。万一他有法子岔开话题呢?他想搏一搏。
“我说萨莎,”老王说,“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在这干嘛呢?”
“我吗?”萨莎便絮叨起来,“拜诺告诉我说不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我就想亲自看看是不是真的!我一整天都在外面看雪花,刚才就在那边——”她伸手指向栅栏上的一个洞,“我看到有两片雪花长得完全一样,但现在找不到了。”她低下头。“世界级的发现就这么没了。”
老王叹了口气。
“还有…”萨莎紧接着又抬起头,“我爸爸不在家,我不喜欢自己一只狗待着,我寂寞了,所以就出来了。”
完美!
“听听,你听听,福克斯!”老王故意用一种滑稽的腔调说道,“萨莎很寂寞哦!你家是不是正在开派对来着?”
“派对?”萨莎的耳朵竖了起来。
福克斯瞪了老王一眼。“别以为这么容易就能转移话题,老王。”
“没有啊,”老王赶忙说,“哪有,我哪敢转移话题呀。只是……”他把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脸无辜相,向萨莎的方向转了转眼睛:“只要你邀请萨莎去,我就答应。”
福克斯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可乐了,老王使劲咬着嘴唇才没笑出声来。他有种训斥自家小狗的感觉;当然训狗这件事他一直不怎么擅长。于是他索性趁热打铁,给福克斯来了一记水汪汪可怜小狗大眼睛暴击。不出意外地,说服力拔群,再加上他委屈颤抖的下嘴唇,卖萌攻势更加奏效了。
福克斯咬了咬牙,脚尖轻点着地面,胳膊不自然地动来动去,最终泄气一般地跺了下脚。
他闭上眼叹了口气说:“好吧,萨莎,想来我家吗?我家很暖和,还有不少吃的。”
“啊呀,小福,你真好,”萨莎说着,手指心不在焉地转着老王的耳朵,“不过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福克斯脸一红,脱口而出:“没有那个意思,就只是普通的邀请而已!”他用手往下拽了一把脸颊:“是跟费多还有警犬小队一起开的派对,你——”
“警犬小队?费多!”她的眼睛欢快地亮了起来,“哦,我倒是对他有那种喜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福克斯斩钉截铁地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老王,该你履行承诺了!”
福克斯抓住萨莎的肩,把她摆成一个后腰正对老王脸的姿势。
老王咽了下口水。行吧,终于还是拖不下去了。至少我回整了福克斯一把,也算值了。
于是他照办了。
“嘿~!”萨莎咯咯笑了起来,摇来摇去的尾巴扫过老王的脸:“你的鼻子好凉哦!”
“感想如何?”福克斯问道。
老王站起身:“很……很新颖。”
老王不得不承认,这一闻让他了解到了过多关于萨莎的性别、身体健康状况等他本无意知道的信息。这种感觉他虽然不中意,但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差。整件事情到这一步才像是一场教育“许多东西只有尝试过后才知道不坏”道理的儿童寓言。
“该我了!”萨莎叫道,把老王一把挟在身下。
“啊!啊——!”老王尖叫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又重现了。
他们互相“问候”的过程总共加起来也不超过十秒。老王从地上站起,拍掉身上的雪。
“你有点缺乏B族维生素,老王。”萨莎说。
“这种事我不想知道啦!”老王挥舞着手臂大喊道。
“行了吗?”福克斯问道,“回我家去呗?”
“嗯。”老王说,“我——”
突然,老王的脸变得煞白。福克斯在他眼前挥挥手。“老王?怎么——哇!”老王二话没说,拉起福克斯和萨莎,把他们推进栅栏上洞的另一边,他紧随其后爬过那个洞,把两只狗推到墙角,竖起一根手指紧贴在嘴边。
“怎么了——”萨莎刚开口,老王把手扣在她的嘴上。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震得老王耳朵生疼。老王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状态,心脏在他胸口里不规则地怦怦直跳,而他像一堵砖墙一样呆立在那里。
脚步声忽然停止了。
“……老王。”那个声音说道。
他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和你的小伙伴打完招呼之后就马上回家。我给你20分钟的时间。听明白了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
“回答我,听明白了吗?”
老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是、是,明白了。”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沿路越走越远,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听不见了。
老王缓缓瘫倒下来,双手紧紧地抱住头。他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里,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可悲表情。他坐在地上,蜷成一个球,希望福克斯和萨莎能识相地离开,让他一个人在雪地里静静地死掉算了。
他说不出自己是在那坐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当他终于控制不住地抬起头时,却惊讶地发现福克斯还坐在他面前,一脸担忧。
好耶,这下我成了苍生之中最招人同情的可怜虫了……
哈士奇开口问道:“那是你主人吗?”
“……对。”老王答道。
他们沉默了片刻。
“我不喜欢他。”萨莎皱着眉头,耳朵垂下来。
“你为什么要躲着他啊?”福克斯问。
“是我们玩的一个游戏啦……”老王实在是编不动谎话了,也懒得管了。
很显然,福克斯也听不下去了。“老王,你的心跳声大得我都能听见了。告诉我实话吧!”
“你真想听实话吗?那好,我告诉你实话。其实我……”
其实我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我。我不是一只狗,我是个人类,是绑架你的人中的一员,还差点害你被杀。我遇见了一只会魔法的狮鹫,它把我变成了一只狗,我如今生活在谎言织成的生活之中,我从前熟知与忍受的一切都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很烦恼……”老王说。
“烦恼。”福克斯重复着。
“烦恼!”萨莎插嘴道。
“萨莎!”老王大喊一声,接着转头向哈士奇:“福克斯,我不想瞒你,我真的想告诉你;但是现在还没法跟你说,实在是……不能说。”
“那就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福克斯说。
“原谅我,福克斯,有些事就是没——等等,什么?”老王一脸震惊地抬起头,“真的?你不追问?”
“真的。好了,走吧。”
往福克斯家余下的路途一直处于沉默之中。神奇的是,连旁边跟着的萨莎都不发一语。只有屋顶的雪块掉落下来的啪嗒声,还有树枝被雪压得互相碰撞的噼啪声。萨莎的举止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欢快地小步蹦跶着;福克斯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老王耷拉着脸。
走到福克斯家正门口,萨莎尖叫一声,冲进屋子,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甩上。福克斯和老王并排站定脚步。
老王转头看向福克斯:“抱歉啊。”
福克斯耸耸肩:“你又没做错什么。”
“我错就错在这么古怪、这么格格不入。”
“按我的理解呢,”福克斯说,“你就是害羞罢了。见过你的主人一面之后,我差不多能猜出原因了。”
“那……就这样了吗?”老王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下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我从此以后都要被打上自然界的怪胎这个标签了吗?”
福克斯欠下身子,视线与老王的双眼平齐,一只手搭在老王肩上轻轻晃了晃,脸上露出一个老王见过的最真诚的微笑。
“听着,你确实与众不同,但狗都各有各的不同啊。你才不是什么自然界的怪胎,完全不是。”
“好吧,谢谢你。”老王微笑了一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老王不想惹怒那只鸟,虽然他平时就没啥好脸色。“我想,我该回家了。”
老王转身准备往家走,身后却传来一阵笑声,“等会啊,老王,走之前不想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老王转过身来:“礼物?”
“就知道这话能让你动心。”福克斯把手探进项圈深处,翻找一圈,终于摸出了一个用金色纸包裹的小盒子。老王看呆了,一脸震撼地盯着福克斯掌心的小物件。
福克斯轻轻晃了晃盒子:“来,收下吧。”
老王伸手接过礼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心里的小盒子。
福克斯翻了个白眼:“行啦,快打开吧。你的戏也太多了,我愿称你为戏剧之王。或者说,戏剧老王。”
老王捏住金色的锡纸包装,小心翼翼地扯下来,露出里面原本是棕色的盒子。他拎起盒子一角,把里面的东西倒进手心,盒子里掉出来的是——
“是-是狗饼干?”蓝绿色的塑料包装袋在他手里闪闪发亮,上面画着葡萄藤和小星星图案。包装正面是一只火红色的狼,长着一双金色的翅膀(模样有些许滑稽),飞在粗体字“优兽尚点”下方。
“喜欢吗?这个牌子可贵了,是我们一块凑钱买的。我、费多、还有他身边的大伙。作为圣诞夜那次的弥补。”
“我太爱了。”老王手心里的小包装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又不敢真的哭出来,他怕一哭就止不住。“这真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福克斯冲他灿烂地一笑:“大家都很喜欢你啊,老王。毕竟我们是狗,狗的天性就是亲近他人嘛。”
福克斯家的门忽然间猛地打开,接着费多便飞了出来:“救命呀——!”萨莎挂在他的脖子上,在他身后紧跟着一群狗的口哨声和起哄声。
“呜呼!使劲亲他一口!”
“上啊多多!对人家姑娘主动点!”
“你看头顶的槲寄生多显眼呀,多多!”
“你们为什么圣诞假期后不把这些玩意收起来呀!”
老王忍不住咧开嘴笑了。他转过头来,身边的福克斯只是静静地望着这接踵而来的闹剧,显然没有他那么愉快。
老王抬起胳膊,向福克斯伸出一只拳头。“我…会记住你的话的。回头见,福克斯。”
福克斯笑了笑,也抬起手和老王碰拳。然后他蹲下身来,给了老王一个紧紧的拥抱,老王也紧紧地抱住了他。
“再见啦小个儿。明天我们没准就能用得体的方式互相问候了。”
“哈!”老王说,“托皮卡的狗可享不了这种福。”
【完】
【附录:征文版 - 第一章】
以下是征文比赛开始前,作者在官网论坛里发表的第一章,文风和单行本版第一章有很大不同,更偏向于Rick平时小说的风格,用词华丽。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对比阅读。
在变成一只柯基以前,老王从没仔细思考过,一双小短腿会让每趟路变得有多漫长。而且是在雪地里。还不穿鞋。每当他的脚趾被冻得麻木、被雪浸得湿答答的时候,他总禁不住去想,动物们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和福克斯一起玩耍的第一周里,老王每天回家都觉得浑身冻僵、酸疼。在雪地里跋涉到福克斯的家,短短两个路口的距离,对人类来说只需要五分钟,但现在却得花上二十分钟才能走到。
皮特完全没有帮忙让他的日子好过些。老王对此很是不满;在他看来,既然是皮特把他变成这样的,那就应该对他的幸福负责才对。他有权吃正常的食物、在屋里的卫生间上厕所、困了才去睡觉而不是按点上床。这样一想,幸福远远不止这些,皮特应该给他弄一张皇家大床,管家和用人陪侍左右,一堆美女供他随意挑选,一辈子的痛苦都永远抹除,最后还有上天堂的贵宾通道。反正皮特要打破现实世界的自然规律,不如顺便当个能实现愿望的精灵。
就算没有这些大头的福利,宠物也有不少小确幸,至少别家的宠物都有。大多数时候,狗食是为了省钱而作为肉的下位替代;但宠物们有不少机会能吃上人类平常吃的食物,在人类的卫生间里上厕所,还有零花钱拿。不过,他儿时自家的宠物们并没有这些待遇——但这都是因为他家里穷,在他爸妈面前,关于家里的宠物该被如何对待,他并没有发言权。
不过老王隐约觉得,假如自己养了宠物,大概会是个和皮特相差无几的主人吧。他禁不住感觉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甚至是除了变成狗之后的生活以外的一切,全都是皮特搞的鬼,目的就是讽喻他。如果是以往,老王会把一切都归咎于运气太差;但他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他原本打算绑架的那一只,这种事巧得实在称不上运气。
老王在福克斯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凝视着院子外的马路。绑架福克斯不是他情愿的。他也反对过,但后来好像没有特别想坚持,于是就听之任之了。现在想来,这肯定是皮特给他上的一课。差不多就那么个意思。皮特并没有明说是想教育他什么,也有可能压根就没这个打算。老王只想得出一些大概,在细节上还模模糊糊的;正巧,他现在确实“毛毛乎乎”。
要不是福克斯来开了门,老王可能就要为想出这个烂谐音梗而当场掐死自己了。见到福克斯的瞬间,他哽了一下,把提到嗓子眼的胃咽回到肚子里。虽然已经和福克斯认识了一个星期,但每次见到他的时候,老王都觉得自己仿佛还是个人类,是越狱逃出来的,福克斯见了他会惊慌失措地撒腿逃跑。而比尔警官——两百三十斤的大块头,会以拒捕为由,把他揍得不成人样。这种错误绝对不能犯第二次,哪怕在脑子里想想也不行。
“老王!”福克斯招呼道。他只戴着项圈,项圈外面围着一条黄色方巾,看起来光溜溜的,老王还以为他会穿着那件短夹克出来和他一起玩。“你去哪了?快进屋来,小心把尾巴冻掉。”
“进屋?”老王咽了下口水,“你爸不在家吗?”关于宠物管自己主人叫爸妈这件事,老王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他肯定不可能把皮特当爸爸的,福克斯也说不是所有宠物都会这么叫。这种称呼是那些更像父母和子女的家庭关系里才会有的,对像霸主统治者和不敢反抗的子民一样的关系并不适用。
“在家,不过我家今天在开聚会。想进来玩吗?”
老王的耳朵立了起来。“聚会?”
“是啊,聚会——”
“聚会上有,吃的,对吧?”
“对啊,有吃——”
说时迟那时快,老王从福克斯身旁窜过去,冲进房内。屋子里的香味仿佛一架脱轨的列车,车上载着上千位美味可口的气味乘客,呼啸着直冲进他的鼻孔。各式各样的小吃在餐桌上等待着他,向他招手呼唤——玉米、花生、硬糖、混合糖果(甜花生酱味,不含MM豆)。厨房里室内烤架上靠着的热狗肠和汉堡肉飘出的浓浓香味溢满了整个餐厅。(比尔是真的在烤肉,并不是画了一团假火的素描像给肉看。)
老王已经垂涎三尺了,他迫不及待地爬上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伸手去够桌上的圣餐仙馐。这时,他背后传来一声竭尽全力保持礼貌的咳嗽声。老王转过身,嘴里塞着一大块牛轧糖。福克斯站在桌旁,双手为他引见自己身边的狗狗。
“老王,这位是费多。”福克斯介绍道。
“你好啊。”费多打着招呼,伸出手给老王闻。
老王愣在了原地,这只叫费多的狗很眼熟。费多身后的客厅里,围着桌子还坐着五只狗——每一只都非常面熟。
老王咽了下口水。
“……福克斯,”老王怔怔地望着费多身后,“这个聚会请的都是谁?”
“K9警署的大伙,”福克斯答道。“我忘了告诉你吗?抱歉哈。”
牛轧糖在一个慢镜头中缓缓溜出老王的手心,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板上。老王一瞬间觉得自己赤裸裸的——但他本来就裸着,也已经逐渐习惯了。他难以习惯的是,别人随时都可能察觉到他以前不是一只狗,是一只超自然生物把他变成了狗;他曾短暂地从事过PETA的工作,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狗正是在他拒捕逃跑后把他抓回来的那只警犬,他分分钟就会被看穿。老王心知肚明,他的反射动作已经露出了一大堆马脚,每个破绽都明明白白地交代着他的过往:一个任性迁怒、误入歧途,走上犯罪道路的人类的一生。
“呃,你怎么一脸亏心啊,犯不着啦。”费多打趣道,“这是聚会,你偷吃也不算窃取食物。”
被抓包了!
老王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啊对,这个笑话不错,真好笑,啊哈哈哈!对,对……”老王努力挤出一个露出后槽牙的夸张假笑。
“他家主人不肯给他吃零食。”福克斯轻声说道。这话引得听者向老王投去真心实意地同情又抱歉的目光。费多举起双臂,想要给老王一个安慰的拥抱。老王却被吓得一激灵,往能够最快逃跑的方向躲了一下,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哈!就这还叫警犬呐。”从费多的方向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却不是费多的嗓音。费多头顶的那绺头发下面出现一只特别小的老鼠,靠在费多的头发旁。这只老鼠老王也记得,他总是说一些尖酸刻薄但不精准的吐槽。就好像这只小老鼠在努力显得自己很聪明,以宣誓自己对警犬头顶那块地盘的主权。
连这只老鼠也看穿了……
费多用食指把老鼠按回头发里:“这位不是警犬,他是福克斯请来的客人。就像你是我带来的客人一样,主要是因为你不肯自己呆在家里。”
“太扎心了!”老鼠说,“费多,你伤到我了,深深地伤害了我,我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你得负责。哎,那块糖他要是不吃了的话……”
费多叹口气,从地板上捡起糖棒递给老王。老王急促地摇摇头,往后趔趄了一步。费多于是掰下一小块递给SPO。
老王努力振作了一下精神,站稳脚步。他提醒自己,没什么好怕的。虽然大脑里的警告标志仍然在闪个不停,警惕的感觉并没比刚来时减弱半分,但他努力压抑了下来。可能这跟小型犬的生理特性有关,小型犬面对可能到来的威胁,总是紧张而具有攻击性。没错,一定是肾上腺素使然。他得控制住自己不被激素冲昏头脑。
费多转头向客厅里喊道:“凯文,出来见见老王!”
一瞬间,老王被一只魁梧的杜宾犬按倒在地,在地上一路从餐厅这头滑到那头,一直滑进厨房装在最里头的墙上。“你好呀老王很高兴认识你!”杜宾犬对着老王的脸大声说道。
“啊!啊——!”老王尖叫起来。他扭动身体挣扎,想逃脱这让他动弹不得,像噩梦一般似曾相识的一幕。
“狗狗们,不要打闹。”在烤架旁忙活的比尔头都没抬,随口说道。
“老王!”福克斯慌忙从厨房另一头跑过来,把他从凯文的怀抱里拉出来。“振作一点!”
老王紧紧贴在福克斯身上,身体剧烈地哆嗦。
“凯文!坏狗狗!”费多喝道,“不许扑倒比你个头小的狗!”
“唔,抱歉。”凯文站起身,“我以为你说的是不要去扑倒比我个头大的狗呢。”
“一码归一码!擒拿这件事要视情况而定!”
福克斯把老王从自己胸口抠下来,拉着他进了洗衣房,关上门。他把老王放在一筐脏衣服上坐下,高度和他视线相平。
“老王,你还好吗?”福克斯问。他闻了闻老王的项圈,却被老王推开了。老王的情绪从肢体语言中表达得很明白了,但狗狗总是执着于气味。
“不,不好……”老王说。
“到底怎么了啊?”
“我——”老王停顿了片刻,思考了一下自己以及对话者的身份,决定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我……还是幼崽的时候……被……警犬……欺负过?”
福克斯叹了口气。“大伙都没有恶意的,别往心里去,好吗?”
老王暗中想了想他要如何圆好这个谎,然后咬了下嘴唇。“好吧。”他答道。
“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剩下的大家——”
“不用了!”老王急忙说道,“那个,我能不能……就,去拿点零嘴吃,然后我自己回家就行了。大家的欢迎太热情了,我都有点累了,啊哈哈哈!……哈。”
福克斯两臂交叉,瞪着老王。老王的耳朵垂了下来。
“……好吧。”老王说。
“不是’好吧’的问题!”福克斯说,“你很不对劲。你告诉过我你爸爸有多坏,可你现在却宁愿回家,也不肯待在这里玩上一下午?”
老王皱了皱眉。说得对啊。相比之下,皮特对他恶劣多了。在警犬面前,他实在是忍不住地紧张打哆嗦——毕竟他们正是当初逮捕他的那些警犬,在当初逮捕他的那名警察的房子里,警察的狗还是当初他绑架未遂的受害者。但这一切加起来也没有皮特糟糕;这些狗没有一只能认出他来,因为他已经完全改头换面了。至少外表的模样大变了。他的内心还是一如既往,他就怕他们察觉出来这一点。狗狗的感官可比人灵多了。
“那好吧。”老王答应道。他从衣框上跳下来,鼓励自己保持冷静。他确实放松了不少——刚洗好的衣服的味道总能让人安心——于是他脸上绽开了一个真诚的微笑。
福克斯把门打开,先前把老王吓坏的那群狗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老王耳朵垂下,瞳孔缩小,他一头扎进衣服堆里躲了起来。
“别!躲!啦!”福克斯说道。他抓住老王的小短腿,把他扯出来,一路拖过厨房地板。
“我反悔啦!”老王大叫道,在漆布地板上拼命抓挠,“我要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
福克斯一路把老王拽到了客厅,老王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只黑色袜子。福克斯把老王抱到沙发上,按在沙发靠垫上面。警犬们便一拥而上,毫不见外地凑到了老王的私人距离之内。老王一阵恐慌,身体蜷缩成球,而那些鼻子并没有放过他,在他身上拱来拱去。
接下来跟老王认识的是拉尔夫队长,一只德国牧羊犬,是K9警署本地分局的领导。老王被押去警局的时候,乘的就是他的警车。费多位于他之下,官职上是直接下属,体型也是略逊于他;拉尔夫便是警犬中的首屈一指,毕竟“队长”就是警局中警犬可以担任的最高职务了。所有警犬同时七嘴八舌地跟他自我介绍,老王从中勉强弄明白了这些事情;但一众警犬离他这么近,气味混杂在一起,只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坨果冻一样渺小而软弱。
然后,大家又都各忙各的去了。老王坐在沙发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黑色袜子,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此刻,他不是众人注意力的焦点,心头几近崩溃的恐惧感减轻了,但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疑神疑鬼的感觉残留着。费多提议大家一起玩一种室内休闲游戏,态度坚决;警犬们集体反对,他们毕竟是警犬,更喜欢运动。凯文想去户外玩“擒拿版飞盘”,但室外的积雪很厚,这项活动更适合在夏天玩。
凯文双手抱在胸前,不高兴地嘟囔一声,问道:“行吧,你要玩什么蠢游戏?”
“游戏的名字叫做《真心话之我从来没有》。每人开场有三分。”他把牙签分发给包括老王在内的众狗。老王看着手里的牙签想,当真要玩这种室内游戏吗?这让他想起了每次去克拉贝尔婶婶家的消遣。
“这什么玩意啊,养老院搞团建吗?”费多头顶的老鼠打岔道。“我绝对在我姨妈家洞里见过这个游戏。”
“SPO,安静!”费多说,“就玩一局好吧,然后我们就玩体能游戏,比如捉迷藏。”
“擒拿版捉迷藏吗?”凯文的耳朵竖了起来。
“你是想把比尔警官的家里全毁掉吗!”费多说,“你忘了上次你给室内游戏加上‘擒拿版’的时候,最后闹成什么样子吗!”
拉尔夫队长笑了一下,“开玩笑吗?擒拿版大富翁可比原版好玩多了。”
费多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好了,首先呢……大家围成一圈,依次发言,”费多介绍道,“轮到谁,谁就说一件自己从未做过的事。在场的其他人如果做过这件事,就把一根牙签交给他。我先给大家做个示范,你们就懂了。”
费多斟酌了一下,然后开口说:“我从没追过自己的尾巴。”
除了老王和凯文,剩下所有狗都丢给费多一根牙签,费多笑着把牙签收进手里。“懂了吗?说些这样的内容,就能把牙签都赢走。”
“可我根本没有尾巴可以追……”凯文委屈地抱怨。他从小就是为了成为警犬被养大的,耳朵和尾巴都剪短过。老王探着脖子往自己身后望去。虽然他几周前才刚长出尾巴,但柯基尾巴又短又小,想追也追不了。
“我想到了。”拉尔夫队长接着说,“我从没有在晚上戴过墨镜。”
除了老王和福克斯,所有狗都嘟囔了一声,交给拉尔夫一根牙签。
“我没骗人哦。”拉尔夫队长耸了耸肩。
“我从没追过飞盘!”凯文说。
“呃,不对,凯文,”费多说,“你必须说一件你确实没做过的事情。”费多头顶的老鼠咯咯笑了起来。
“哦……”凯文挠挠头,“可是我没做过的事情,我自己怎么会知道呢?”
“大概是因为你没有做过那件事的记忆?”费多提示道。
“哦,这样的话——我从没有见过我的亲生母亲!”凯文说。
老王当然见过亲生母亲,这毋庸置疑,于是他丢给凯文一根牙签。凯文拿起赢得的两根牙签——另一个失分的是费多。
“唔,”老王发问,“原来不知道生母这事很常见吗?”
“他们大多数都是从驯养学校直升入警校的。”费多解释道。“不错,凯文,不错!”他带头鼓起掌来,其它狗也不太情愿地跟着鼓掌。
老王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忽然一阵难为情。
“我没有上过警校。”福克斯说。
“哎呀——”所有警犬一齐抱怨道。那三只老王不知道名字的狗手里的牙签已经没了,便出局了。
“真够无聊的。”一只没有机会发言,口音好听的英国獚犬说,“走吧,看看他家里有什么电子游戏。”
三只警犬撤出了房间,凯文一脸惆怅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牙签。“费多,我也不想玩了,我能和他们一块去吗?这游戏好傻。”
费多翻了下白眼:“好吧好吧,但好歹让老王也来一轮吧。老王,想试试吗?”
老王本想逃避,但还是摇摇头:“嗯……好的。”
他确实想努力社交一番,好暂时摆脱掉那种焦虑的感觉。但他说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跟狗狗们格格不入。可如果他一直默不作声,别人会觉得他在隐瞒什么的。他本来就是新来的狗,太不合群也不合适,何况狗狗们都愿意跟他交朋友。
“我从来没有……”
他闭上眼睛思考:狗狗会做,而人不会做的事是……
“……闻过别人的屁股。”
老王睁开眼睛向四周望去。屋子里鸦雀无声。福克斯转过头盯着他。费多的嘴大张着。拉尔夫的牙签从他手里掉了下来。
老王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话对狗们意味着什么,他心头挥之不去的多疑症一瞬间又升级成了极度的恐惧。
“那个,”凯文说,“要不咱们玩擒拿版这个什么游戏吧?”
【翻译:bilibili@剋仔就是Kayzed】